為何好評如潮的《愛、死、機器人》仍讓我失望
數不盡的佳作前,華麗的外表還不足夠 | 藝文
首先,科幻。在幻想的未來中主要有兩種議題。一種是科技將想像化為現實後,人所面對的嶄新困境,例如《科學怪人》中的人造生命、與《回到未來》的時間旅行;另一種是在截然不同的世界觀下,揭示人性中不變的本質,例如《一無所有》中的烏托邦、《沙丘魔堡》的宗教政治。也就是說,在科技與人性的碰撞間,可以著重常變的科技,也可以探討不變的人性。當然兩者也不是壁壘分明,同篇作品可能兩者皆有。但總之科幻使劇情得以跳脫現實限制,用嶄新的角度看待世界。
近年最好的科幻系列大概是英國獨立影集《黑鏡》。雖也有《聖朱尼佩洛》這類溫暖的集數,但黑鏡的主旨還是科技鏡中映出的黑暗人性。黑鏡以科技的萬能引出慾望與現實的碰撞,在人性的極致處歸謬。例如《白熊世界》中的娛樂處刑、《瓦爾多時刻》的丑角政客、《白色聖誕》的窺探慾望與社群封鎖,劇中人物的慾望其實與我們無異,只是當科技使一切願望成真,慾望的徹底實現卻反令人不安。
諷刺的是,黑鏡被Netflix買下後卻逐漸失去魅力,雖保有黑色科幻的皮,卻失去了人性洞察的骨。經典集數《一千五百萬點》最後諷刺的成了自身寫照: 娛樂化的反抗終究是被收編的反抗,被收編的反抗終究不是反抗。
再來,科幻動畫。動畫製作不需實體,唯一的限制就是想像力(還有預算)。所以,動畫是夢想家的天堂,我想宮崎駿的作品就不需我一一舉例,每部電影都在探索人類想像力的邊界。要不是通過繪畫的媒介,要怎麼拍出一座在草原上奔馳的城堡? 動畫的無限可能使其與科幻成為天作之合,讓對未來的創想得以在畫面上揮灑。例如《盜夢偵探》中的夢境潛入(是的,比全面啟動還早)、《瑞克與莫蒂》的怪誕異次元,除了動畫,再也沒有其他媒介能實現那些遠超時代的視野。
《攻殼機動隊》是日本漫畫改編而成的動畫系列。如其標題本意《軀殼裡的靈魂》,隨著科技發展,人類的定義甚至存在岌岌可危。靈魂是人與物之間的界線。然而,當生化改造將人的肉體趨於物,人工智慧讓物的智慧趨於人,虛無飄渺的靈魂在靈肉之間又何處可循? 《公安九課》的特務警察們面對了一個個新型態的科技犯罪。不過在警察與罪犯的貓捉老鼠中,在失控的科技中手足無措的人類才是真正待解的謎團。
攻殼機動隊早在1998年就被動畫忠實的呈現,但好萊塢直到2017都無法令人滿意的拍出其進步又敗壞的新東京,更別說蘊含其中的先知灼見了。
最後,科幻動畫短篇。雖無厚重鋪陳或曲折情節,但短篇如能善用敘事技巧,就能如直拳般迎面打出精煉的故事。動畫短篇使故事的抽象意涵得以具體表現於畫面,除了使主軸在短小篇幅內更加突出外,也令寓意留下一個強烈持久的形象。例如講述校園同性愛的《In a Heartbeat》就利用心的躍動、破裂、與修復,生動表現出少年清澀的情愫。在Youtube上搜尋「Animated short film」就能找到無數傑出的動畫短篇。
短篇動畫中的佼佼者甚至能以象徵代替語言,不須隻字片語就能傳遞故事。《Alike》就是其一。《Alike》將抽象概念化為具體事物,以此簡潔有力地傳達訊息。沉重的書包就是課業,色彩鮮明的小提琴手就是自由,不過其中最高明的還是將夢想表現成人身上的色彩: 在工廠以及與工廠無異的學校中,單調的勞動使人失去了夢想,失去了使人之所為人的鮮明色彩,成為了黯淡的人偶。《Alike》溫柔卻堅定的訴說了夢想在工業社會中被磨滅的悲劇,通過短篇動畫的魔力成為了意境深遠的現代寓言。
回到《愛、死、機器人》,近年科技的高速發展已製造出了無數值得探討的議題。就算沒有超前的視野,即使只把既存的抽象議題化為具體故事,《愛、死、機器人》也能在科幻經典中佔一席地位。例如社群媒體裡嶄新型態的愛、人工智慧存在後的死、超越人機界線的機器人,科技與人生的每一個排列組合都能創造兼具深度與娛樂的故事。而短篇動畫如前所述,正是最能傳達理念、揮灑想像力的敘事體裁,但《愛、死、機器人》並沒有實現如此潛力。
平心而論,《愛、死、機器人》不乏有趣的情節,例如《茲馬藍》的返璞歸真、《目擊者》的無盡輪迴、《索尼的優勢》中大逆轉的結局都令我相當享受。但我仍認為出人意料的劇情不代表內涵,在轉折的驚訝淡去後,這些短篇沒有留下值得深思的餘韻。高明的情節理應為了傳遞故事存在,但我反倒感覺這些故事只是為了轉折存在。
《愛、死、機器人》中有些篇章確實是觸及到了一些值得探討的議題,例如《祝你好運》的獵人獵物、《三個機器人》的機器世界,但這些故事都未發展出成熟的視角,總以幽默、驚訝、或血腥收尾。論技術我也無話可說,這些作品完美的展示了預算對動畫製作的重要性,不論是手繪或是電腦CG都精緻的令我大開眼界。不過,這些傑出的手法卻正好是我對此系列如此失望的原因: 在機智情節與華麗畫面中,故事反顯空洞。
科幻的創意,動畫的表現,短篇的力道,這些《愛、死、機器人》都有,但是最重要的人性與科技的反思,恕我直言,我沒有看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