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角甚麼都不記得,要怎麼說故事?

《記憶拼圖》的敘事實驗 | 藝文

Dondon Tsai
5 min readNov 3, 2019

我喜歡看跟失憶有關的電影,不管是《手札情緣》的浪漫,《醉後大丈夫》的爆笑,《別相信任何人》的可趁之機,失憶總使一切不乏變化。克里斯多夫諾蘭2000年的電影《記憶拼圖》又有點不同。比起失憶的影響,《記憶拼圖》更展現了失憶者所看見的世界。為此諾蘭嘗試了倒敘的敘事策略,讓這欺騙與失憶的懸疑故事,一步步在觀眾眼前開展-或說收束。

《記憶拼圖》有正敘與倒敘兩種版本。正敘版雖然不比較好懂,但也不有趣。倒序版的與眾不同之處,就在通過失憶的自欺-過去的自己騙未來的自己。為了呈現這種常人難以理解的騙局,諾蘭只得運用倒敘達成近似失憶的觀感。不過,這坑實在太深,即使是諾蘭《記憶拼圖》還是十分難懂。

大部分拍懸疑的電影有兩種選擇。一是讓觀眾隨著主角的冒險探索劇情,最後終於解開謎底。二是先描繪表面的假象,再在結尾點破關鍵,使整個劇情瞬間豬羊變色。第一種比較順暢,但第二種才有豁然開朗之感。

諾蘭的嘗試就是結合兩種策略的優點-逐漸開展時也不斷翻轉。第二種敘事的缺點就是覆盤時破壞電影的流暢,但若不覆盤觀眾又得看第二次才能理解劇情。不過如果通過倒敘法,每個前因都在後果之後敘說,使得時間軸每一次跳轉都使觀眾看到表面下的真相。

這使敘事的進程符合騙局的結構,進而免除了覆盤的必要。電影開頭,觀眾就看到劇情的結局,卻還一頭霧水。只有隨著時間倒帶,觀眾才逐漸了解故事。電影結尾,觀眾看到劇情的開頭也就看懂了結局。不看到前因,就看不出後果的驚悚。

因果倒置不僅僅是敘事手法,更結合全片的關鍵-順進型失憶症。主角由於心理上的創傷,無法形成新的記憶。對主角來說,創傷後的一切在五分鐘後就毫無印象。諾藍利用倒敘,讓觀眾能與失憶的主角得以同以這種特殊的視角看待世界。

當觀眾因不知前因而一頭霧水時,主角也同樣困惑。主角的「症狀」使他必須用一套由拍立得組成的系統讓生活得以運轉。然而,過去寫下的紀錄不但可能被現在的自己誤解,在寫下紀錄的當下更可能已受蒙蔽。這些紀錄中的錯誤欺騙著主角,也扮演著欺騙觀眾的敘事陷阱。

每當事件發生時,觀眾對這件事的前因毫無了解,卻已知道了後果。每一個時間線的跳躍在揭露了原因後,都讓之前的故事變得渾然不同,使劇情不停的翻轉。看似善良的角色,在下一鏡卻變成設計主角的人;看似滿嘴謊言的人,卻在最後發現是唯一說實話的。

平常的故事都順著因果關係,一步一步從開端走到結局。《記憶拼圖》卻是通過新得知的「過去」來重新檢視已知的「未來」。在知道「過去」後,有些「未來」就變得毛骨悚然,造就了《記憶拼圖》獨特的懸疑魅力。

由於徹底的倒敘,觀眾理解的方向與劇情實際發生的方向相反,形成了兩條逆行的邏輯線。因此,劇情必須在兩個方向都合理,才能使觀眾理解,形成編劇上巨大的挑戰。諾蘭盡了全力,使用了許多精妙的敘事技巧,才使「記憶拼圖」成為一個尚可理解的電影。

在失憶及倒敘的雙重限制下,介紹設定難上加難。主角忘記了,所以由主角自己說不合理;故事已到結尾,所以一般開頭常用的橋段也不能使用。

但是通過主角身上的刺青與皮夾中的拍立得、對話及適度的旁白、在電影前段放慢步調,諾蘭還是至少讓觀眾不至於完全毫無頭緒。與此相比,現在的電影即使毫無限制,還是只會用尷尬的對話引介設定,可看出諾蘭的高明之處。

由於時間線不斷地向前跳躍,倒敘複雜的先後關係帶來的另一個難處就是清晰的表達先後關係。為此,諾蘭大量使用物件的變化來標示劇情的前後。

被打破的車窗、女人臉上的傷疤、被寫上字的立可拍,這一個個不可逆的變化,除了在前因揭露前扮演著伏筆,也標示著事件發生的前後。物件在敘事中的多重角色,使得劇情元素簡潔但不匱乏,可再次看出敘事手法之細膩。

不過老實說,諾蘭雖技術高超,《記憶拼圖》仍不是部第一次就能看懂的電影。這結合敘事手法與劇情元素-倒敘與失憶-的第一次嘗試,不能算是成功。不過,2006年的《頂尖對決》中,諾蘭就成功的利用更複雜的敘事順序對應魔術的三階段-以虛代實、偷天換日、化腐朽為神奇。2008年的《黑暗騎士》諾蘭更是將單一元素的多重運用這個技巧運用得淋漓盡致,以在一部電影中塞入多條敘事線。

《記憶拼圖》與更早也更青澀的《跟蹤》其實是諾蘭的練習作。諾蘭最大的特色就是敘事手段本身就是敘事的一種手段,也就是說呈現故事的方式本身也是故事的一部分。這種費解而隱晦的自我指涉,有時會失敗-市場上賣的大多是《記憶拼圖》的正敘版,但沒有嘗試,就沒有今日的諾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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