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入歷史的卑微,就是文學的任務
齊邦媛《巨流河》 | 歷史
前幾天想說延續一下最近探究東方文化的氣勢,來看點中文文學吧。於是走到了書店裡平常不怎麼注意的架前,看見一個白底紅字的書背,上面寫著大大的「巨流河 -齊邦媛」。隨意翻開幾頁,發現是本關於中國近代史的回憶錄,文字也頗為平易近人,就這麼買下了。
一讀,別說巨流河那遙遠的東北了,我對這段歷史是如此生疏,竟使整本書讀來竟帶著一股新奇。
說來有點白癡,不過我是真的沒有想像過所謂的八年抗戰中居然有那麼多的故事,從沒想過「生靈塗炭」四個墨字,竟「真的」由血淚構成。之前讀歷史,總是高高在上的,從宏觀視角看時代的興衰。史書中,戰爭不過是「政治的延續」,一個沉重但必要的過程。印成書本,不過兩三個短句,就帶過了一個戰爭,一個時代。
但在卑微的個人眼中,在一個十幾歲的女孩的眼中,史書中的每個字句都是生命中驚天動地的巨變。「九一八事變」,五個字,意思是東北成了她永遠回不去的家。戰爭是多麼簡潔的一個詞阿。夜夜空襲裡的驚慌、數千里的顛沛流離、無數為國捐軀的愛國志士,道不盡的情感就這麼被濃縮成輕輕巧巧的四個字,八年抗戰。
這麼想來,文字確實是個挺危險的工具。只要化約為字句,不論其中寄託了多麼沉重的記憶,都變成了一個可以嘲弄,可以扭曲,可以被遺忘的概念。
例如數字,我的數感其實挺差的,只要超過百萬的數字,對我來說大概就沒什麼感覺上的差異了,所以甚麼百億千億的錢,我常常無法接收其龐大。更可怕的是數人的數字。一個人背後就可以含鈉多少故事,多少辛酸,是多少文字都傳達不完的,但是「一百個人」這短短數語,真能傳達出這百倍的傷痛嗎? 只要化約為數字,人命好像就變成了可以加減乘除的東西了。記得不知誰好像說過一個人死是悲劇,一百萬個人死就是數據。(感謝 謝一了的回覆,這句話是史達林說的。)
更別說語詞,屠殺,戰爭,短短幾字背後多少的故事。
悲歡離合在歷史的宏觀之前,都成了冰冷冷的字句。歷史不會,也不應紀錄那些卑微的故事。有那麼多的靈魂消逝、那麼多的淚水流下,若真一筆筆的記入史書,只會使歷史變得毫無意義。歷史的使命是總結,不是分述;是解釋,不是感嘆,因此歷史容不下那些被時代巨輪輾過的渺小人們。不過我想,這或許就是文學存在的意義,述說「不重要」的故事,傳達無法被化約的感情。
寫到這裡,感覺我終歸不是做文學的人。記得之前讀村上春樹,他說寫小說的人不能把道理說得太明白,甚至自己都不應該聰明到把道理想得清清楚楚,想清楚了就不是文學了。文學試圖用言語傳達無法用言語傳達之意境情感,對我來說太高遠了。我還是想把道理說清楚。
在「巨流河」中的感情,最強烈的自然是對日本暴行的悲嘆。齊邦媛溫暖的文字是沒有傳達太多攻擊性的憎恨,但字裡行間仍可感其沉重的悲傷。想想在撰寫本書時,抗日戰爭已過了數十年,但即使時間洗了這麼久,仍洗不掉戰爭留下的悲痛,可想在當時那要是多麼撕心裂肺的痛楚。
自小我確實是向著日本長大的,文化旅遊文學甚麼的,都是日本居多。雖說在課本上確實也記得日本侵略中國的種種「暴行」,但始終沒脫離歷史概述述的化約。「南京大屠殺,死了數十萬人」這些字句,夾雜在無數戰爭無數屠殺的歷史中,確實沒有讓我留下太深刻的情感層級的印象。不過,當轉化成了文學的形式,我就真切的感受到了日軍帶來的「家破人亡」。也說不上恨吧,但是感到這些苦難後,我確實是無法以同樣幼稚的眼光仰慕日本了。
但也是在這麼深沉的傷痛之中,我才驚覺「原諒」二字之重。想想自己有時也為了一些小仇小恨,甚至只是一股無理的倔強就跟人鬧的有甚麼深仇大恨一般,再一比戰爭中的真真切切的殘暴,是要多麼寬宏的氣度才能放下這無法放下的仇恨阿。想到這裡,確實能理解有些始終敵視日本的人了。
因此,我感覺人類善於遺忘的本質也不全是壞事。所謂冤冤相報何時了,如果死念著過去的仇恨,似乎只會孳生新的仇恨。現在的人,應不應背過去的人的罪,也是個問題。但是要說原諒,好像也對不起那些受盡折磨的人們。所以還是遺忘吧,讓時間把那些痛與恨給沖走吧。關於這個傑克倫敦有句話:「能夠遺忘才是理智。」,頗有深意。
書中還談了許多文學許多詩,但我實在涉獵不多,只能像走馬看花一樣,想辦法認一些名字。至於詩,更不用說了,至今沒有欣賞的慧根。